江苏200亩荒野农场:女性占9成,一起过低消费生活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2015年初,
江苏沿海平原200亩的荒野上,
迎来了崔崔一家人。
9年间,他们带领一群人
一起造房子、做农耕、养动物…
打造一个共居的生态社区,
来这儿的90%都是女性。
15亩地的自然建筑实验区内,
有土团房、土袋房、螺旋顶圆屋……
在野生大水塘上泛舟,
去羊舍喂羊、密林间喂鹅、土路上遛马,
他们践行朴门永续的理念,
过低消费、低技术、可持续的生活,
来这儿的年轻人,泥土满身,由衷快乐。
3月中旬,一条探访了"原宿"农场。
春天还没到好时候。一场雨后,农场有些湿冷。穿过泥泞的小路,我们很快见到了崔崔本人。
她刚从小镇上回来,穿着一身旧衣裳,短发,比寸头稍长一点。不久前,她和两个姑娘相约剃了光头,"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,就是想剃了。"
创建"原宿"之前,她在城市里,过主流的生活,人生目标是挣钱买房、换房、换车。很忙碌,也感受不到太多快乐。一直想回到土地上,但周围没有人支持,都劝说她:"这件事,等到退休再做吧。"
2014年,女儿12岁,有一次她说,"你想做就去做,不要等到退休。"
崔崔被这句话触动,便和丈夫老吴一起,开始寻找土地。要兼顾女儿上学,照顾快要90岁的父母,他们不能离得太远,找了几轮,被江苏沿海平原上200亩的荒野迷住。
那时,一望无际的野生大水塘里,长满了菱角。"这片水很野",他们一眼就看中了,租期14年。
200亩,换算是130000m²左右的土地,对一家三口来说,体量太大。一开始崔崔就知道,以后一定是一群人在这里生活。
那时还没有生态社区的概念,他们买来20多万棵树苗,停止对土地的过分干预,尽量保持自然生态。第二年春天,苜蓿、野生赤小豆、野黄豆、马齿苋、野芹菜……数不清的野生物种,慢慢都重新长出来。
陆续几年,农场迎来了许许多多的志愿者、工作坊学员,有前体制内教师、设计师、建筑系学生、艺术系留学生。自2020年,又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位长居的新村民。
早期,来农场的9成都是女性,从去年开始,男性比例才开始多一点。这些男性基本都有一些共性:温和、对女性友好,采取非暴力沟通方式,阴性能量更强烈一些。
在这个非服务性的农场社区里,他们像家人一样相处。充分地融合,也尊重彼此的界限。时间最长的一位姑娘,曾返回上海工作半年,又回来农场,一呆就是5年。
这个故事,无关于一个财富自由的家庭,如何返回乡村,度过一段风花雪月。而是泥土满身,召唤一群人来看星辰,造房子,种地,过生活。
以下是崔崔的自述。
之前,我跟老吴从事室内装修行业,受空间所局限,无法施展拳脚。老是敲墙、砸墙,其实也是一种破坏,会制造大量的垃圾。
来到这里后,第一件事就是想造房子,做一些实验性的"自然建筑"。在工业化出现之前,世界上所有的建筑,应该都属于自然建筑。和城市里的钢筋水泥不同,它使用木头、石头、稻草、泥土等等。
建造者的心也很重要。一个人的内在不通畅,心是拧巴的,做出来的自然建筑,一定无法给他带来滋养。
2015年,我们造了第一个土团房,以工作坊的形式,建了两年,修修补补又一年,第三年才开始使用。土团,是由水、稻草或者纤维以及粘土,通过脚踩、手捏混合而成。就像做面包一样,一团一团地堆上去,它是墙体承重结构,没有框架,所以做的过程会比较慢。
土团房的好处,是可以做很多异形,也有人把它形容为"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房子",完全是手作的作品。
土团房的设计有点像蜗牛,也有点类似于子宫。很多人走进去,会有一种被包裹起来的安全感。
建造时,参与人数还蛮多的,有将近100人。用现代的语境,它是一室一厅,里面做了一个土地板,我们都是光脚走进去,围在一起喝茶聊天。沿着墙壁,还做了一条环形的土沙发,加上火箭炉,用于冬日取暖。
2016年,我们开始造土袋房。格局上,其实是三个圆,好比一个米老鼠的头,两个小圆是两个卧室,中间的大圆是会客厅,隔了小两层,做了一个小阁楼。
土袋房的造价更低廉,只要有土的地方就可以做。是用生土,直接灌到袋子里,把它夯实,再加上带刺的铁丝,一层层叠加上去,因为本地土比较沙,我们又加了5%的水泥。
起初,我们对自然建筑的理解,还有些浮于表面。譬如,国外的土团房多用粘土和稻草,我们本地没有这两种原料,就耗费不少人力和运输成本,千里迢迢去买回来。后来,改用本地土和麻绳厂的边角麻丝,代替稻草,出奇的好用。
慢慢地,我们也在探索,本地有没有传统的建造方式,能运用到我们的建造中来?请村里七八十岁的老人,教给我们50年前的建造技术"推把子(注:以芦苇为建造材料)",来造螺旋顶圆屋的墙。
农场有60亩的野生水塘,成片广袤的芦苇地,我们就地取材,把芦苇砍下来,每隔二三十公分绑一圈,把它排在墙壁中间,是纯天然的空心隔音材料。
陆续几年,我们还建造了户外厨房和田野餐厅,很多都是用二手材料。每年,都会有跟泥土相关的工作坊,志愿者、学员们一起,完成了所有的建造。
我的印象里,现在武汉来的人明显多了。有一次,一个姑娘来捏土团,她和我说,"双手插到泥里面,脑子里什么都不想,觉得一下子被疗愈了。"
所以,在原宿,建造不是最终的目的,我们是想让大家放下来,慢一点,缓解城市里的压力与焦虑,建造的技术只是顺带的收获。
在农场,除了100多亩的树林子,每年都要维护,农耕主要是5亩地的水稻,不打农药,不使用化肥、除草剂,粮食存储,也不使用药熏防虫,一切遵循自然农法。
几片小小的菜园,供于我们日常饮食,在有剩余的情况下,也会对外分享。春耕时,种青菜、红苋菜、土豆,还有老品种的茄子、番茄,各种瓜类豆类;秋天,种芹菜、芫荽、茼蒿、菠菜、油麦菜、红青白萝卜等等。
从2014年开始,有意识地寻找一些老种子,先是自己耕种留种,后来开始在线上分享给更多的人,春天会集中分享多一点。秋播时,也会再分享一次,已经成为我们每年固定的文化。
农场有一个水系统,厨房、洗漱区的中水,都会被收集起来,一部分流到小沟渠里,经过沉淀净化后用于灌溉,一部分经过水生植物的净化处理,再回到大水塘。
夏天的降温设施是水空调,这里的地下水非常丰富,我们将地下水抽上来,经过冷凝,能将室内温度维持在18度左右,再排回水塘,实现循环利用。
在农场,90%以上的东西,都是被循环使用的,垃圾只是被放错地方的资源。所有厨余,我们都会分类,优先喂小猫、小狗,其次是喂鸡、喂鸭、喂羊、喂马。包括使用旱厕,覆盖的便便,会直接拿来堆肥,经一段时间发酵后再回到土地。
我们遵循朴门永续的理念,低消费、低技术,对环境友好,提倡"小而美",过可持续的生活。事实上,很多年以前,我们的先民就是这样生活的。
当然,主流传播给大众的乡村生活,总是非常美好的。
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要真实的传递,尤其是有越来越多年轻人,正在走上返回乡村的道路上。真正落地到乡村之后,你会发现,有风花雪月,也有很多艰辛与不堪。
这些年,美好,确实时时刻刻在发生。清早,眼睛还没睁开,就听见外面的鸟儿在叫。一打开门,猫狗都会扑上来。我们在地里干活,让身体劳作,全身都很舒畅。从地里摘个萝卜,直接擦一擦就吃了。人与人之间,简单而真诚的交往,也弥足珍贵。
这些美好的背面,也要付出身体的艰辛。我们做一顿饭,要从捡柴火开始,相比在城市里,拿手机app点一下,饭就送过来,还是不太方便。
冬天想睡懒觉,但不得不起来,因为要去喂鹅、喂羊。明天要下雨,地里的东西,不管多晚都得收完,以前在城市里,从未有过对天气如此密切的关注。大自然所有的变化,如今都跟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。
之前在城市里,我的生活能力是不可持续的。比如,我中午做了一顿饭,晚上就做不动了。生活几乎是被消费建构起来的。
后来才意识到,商业化的进程,已经无限扩展到生活的方方面面,为什么很多人感到焦虑?因为我们活得越来越像机器人了。
解除现代性的焦虑,在我看来,一个重要的途径,是回到土地上,回到大自然中。但对土地,我也没有急功近利,从来没想过要做一个种植大户,亩产达到多少多少。颗粒无收,我一样接纳与喜悦,因为土地是与生命相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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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净化系统实践 2019年
在地理条件上,我们周边没有什么人文环境,像云南大理,志同道合的人们,会形成独立的小圈子,我们比较孤立无缘。亲朋好友、村邻,都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。
很多人回归乡村,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个梦想,打造一个很美的私人空间。对此,我们没有太多执念。城市生活里,漂亮舒适的家已经体验过了。
这片土地有200亩,最开始拿到它,模模糊糊就有一个想法,未来一定是一群人共享这块土地,一起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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枯木堆肥实践 2019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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伯克利堆肥实践 2016年
一开始,我们就开放了志愿者项目。但在第一年,过来的志愿者还挺消耗我们的。后来,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能量,设置了相对的门槛,要来农场,需要填很长的申请表。
我回想了一下,大多数过来的志愿者,受教育程度相对比较高,包括文科类的硕士、博士,还有教育工作者、乡建工作者等等。
无论什么样的身份、学历,都是从扫地、擦桌子、做饭、垃圾分类,包括处理旱厕--依据每天的值日表--这些小事情开始。认真地做简单的小事情,人也会得到疗愈。
之前,我也是一个不接地气的人,看不起很多小事情。一个人如果整天在忙着做家务,擦地、做饭,无论男女,我会把他定性为一个没有出息的人。来了农场之后,彻底改观了。
一些乡村生活的技能,无论是建造,还是种植,包括朴门永续的理念,都是我们自己先去践行,再分享给更多人,教育已经融合到我们的生活当中。
这些年,关于"朴门永续"的概念,被越来越多人追捧。有些地方,会特别强调技术的层面,甚至给它贴上标签、奉上神坛。
本质上,我认为朴门永续倡导的是一种生活方式。而一切跟生活相关的东西,它都应该是低技术的,因为它可以涉及到每个人。如果让普通人无法企及,就失去地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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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宿首期女性工作坊
2018年,我们发起了首期女性工作坊,全程由女性主导及参与,营造一个温暖,放松,包容,疗愈的场域。
一位拥有独立事业和二孩的妈妈,来了之后大部分闲暇时间在睡觉。她说到这儿,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有多么疲惫,生活中巨大的责任与惯性,让她忘记了身体的需求,也忘记了自己。未来,我们也想系统地做些事情,来治愈更多的女性。
日常的生活,我们有长期实践后形成的公约。平时可以亲密无间,但我们都知道每个人的底线在哪里,这也保证了一群人长期和谐、和平的共处。
9年间,来来去去超过1000人,有一些人告诉我,原宿已经成为他们的精神庇护所。他们人不在这儿,但会觉得,"如果我累了,会有一个安全的地方,随时可以回去。"
到目前为止,过来的还是年轻人偏多。很多人可能要到中年,在社会上打拼之后,遇到一些突发事件,才会猛然醒悟:"现在的生活,是不是我想要的?我的人生,还有什么可能性?"
大的时代背景,让很多年轻人的觉醒提早了,甚至在学校的时候,就开始思考这些问题。来到乡村,也是给他们一个学习、实践和思考的间隙,人生需要很多这样的间隙。
我不认为,你换一种生活方式,就会失去主流生活里的一切。它和传统社会不是断裂,更不是对立的。
大家讲到乡村的可持续,就只想到经济的可持续,更重要的是精神的可持续、情感的可持续,包括社会关系的可持续,这是我们现代人面对的重要课题,也是我们想尝试回答的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