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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资料图】

1924年1月12日,被后人评为「副刊之王」孙伏园在《京报副刊》上发表了《关于鲁迅先生》一文,文章里头有一段话,作为鲁迅的学生,孙伏园曾经问过先生,《呐喊》中哪一篇最好。

鲁迅的回答是:孔乙己。

无论是我们小时候的课本,还是如今的百度,对于鲁迅先生偏爱的《孔乙己》都有清楚明白的注解:

该小说描写了孔乙己在封建和科举制度毒害下,迂腐不堪、四体不勤,最后被封建地主阶级所吞噬的悲惨形象;揭露了当时社会的“吃人”本质,具有强烈的反封建意义。

鲁迅先生没有想到,《孔乙己》留给近乎一百年后的互联网时代,之前是「茴香豆的茴字的四种写法」,「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」的梗。

到了近年,当代大学生惊奇的发现,找工作时面对的困境,根本就不是之前以为的「专业不对口」的问题,而是活生生的学校教育体制与实际工作状况的严重错位,赤裸裸的付出与回报存在不可逆的严重剪刀差问题,是难以调和的结构性失业问题。

这种现实与书本落差之大,让他们怀疑人生:

“都说学历是敲门砖,但慢慢我发现它也是我下不来的高台,更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,如果我没有上大学,那我一定心安理得地去打螺丝,可是没有如果。”

鲁迅先生更没有想到的是,这本来只是当代大学生发现「孔乙己竟是我自己」后的一点点不甘心的自嘲与哀叹,却生生的被某些官媒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痛批说:

孔乙己之所以陷入生活的困境,不是因为读过书,而是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,不愿意靠劳动改变自身的处境,长衫是衣服,更是心头的枷锁。

最后理所当然的升华了主题:

当代有志青年绝不会被困在长衫中。

从鸡你太美烂梗到脱不下来的长衫,再到《好好干,日子会越来越甜》、《靠力气赚钱心里才踏实,是无数平凡人的生活信仰》毒鸡汤,以及因此诞生的保时捷718卡宴的世界名画,再到为了避免当代青年躺平,激起大家努力奋斗的热血,CCTV8播出「女主是穷人,在北京打工,通过自己的努力,终于得到了北京二环的中心大楼旁边的一套四合院」的励志科幻片《心想事成》

官媒越缺什么就越宣传什么,但这一届年轻人的病是穷,并不是傻,他们不买账了。

于是,越宣传什么就越适得其反,以往清一色的大拇指或者「支持」、「持续关注」,变成一面倒的愤怒与呐喊。

官媒痛批孔乙己文学的文章下面,三条点赞3W+的评论。

落实一下劳动法,解决工人们真正的困境,谢谢!

第二条是:

归根结底是普遍996甚至007造成的,大学生们毕业后,努力工作,无休止加班,最后老板的钱袋子越来越鼓,而大学生们呢,没找到适合的工作,没挣到应得的工资,没享受到应得的假期,最终身体也搞坏了,这不能怪大学生们推崇起了孔乙己文学。

第三条则只有短短六个字:

脱过了,没啥用。

02

我有个朋友就是官媒写手,从去年开始,她就委屈兮兮的问,为什么分明是元气满满的正能量文章,后台却是骂声一片,我给她的答案也很简单:

群众已经过河了,你们官方媒体还在摸石头。

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:

她没有真正走入人民群众当中去,所以根本就不明白「祥子为何不拉车了」,更不明白当代年轻人为何被困在长衫里头?

高高在上,俯视人间的她们,不仅脱离了人民群众,甚至连百度一下都懒得动手。

所以,连鲁迅先生这篇文章的精神内核的边都没有沾到,当初孙伏园也问过先生为何独爱《孔乙己》,鲁迅给出了一个理由,孙伏园记录了下来:

《孔乙己》主要用意,是在描写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。

可,到了官媒这里:

社会的事实问题,被轻飘飘地转换成了当代大学生的个人心态问题。

按照这个神仙逻辑,狗哥忽然有了一个伟大的发现:

白毛女被人欺负,是因为他爹杨白劳不努力种地,导致家里太穷,穷就受欺负。

张嘎去当兵,是因为他家境贫穷,还不好好读书,只能去当兵。

三毛去流浪是因为三毛的爹妈没有本事,没能给他买个大House,才不得不孤苦伶仃的四处颠沛流离;一直拉车,最终还是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黄包车的祥子,是因为他不仅不努力,拉车不够快,还将梦想定得太高了。

日子没有越过越甜,也是因为大家都没有好好干。

而狗哥花光了一家人半辈子的所有努力,买到了烂尾楼,是因为他不该莫名对绿地这个国企产生了信赖,是因为他挑房子的眼光不行。

其实作为官媒,宣传工作是必须要做的,正能量与宏大叙事,大家都能理解,但是你不能当代青年分明已经拼了命去努力,被说成「小镇做题家」,还被冠冕堂皇的教育:

三代人的努力,凭什么输给你一个人十几年的寒窗苦读。

不能在他们面对高房价、高税收、高负债、低收入、996、被动躺平的时候,就说:

咸鱼思想要不得。

不能在他们好不容易从千军万马中杀了出来,考上了一本大学,因为不甘,因为想保留最后一丝体面,拒绝从事不需要学历就能干的底薪工作,就被嘲笑「困在脱不下的长衫里」

不能在他们认清现实后,放弃也曾让自己热血沸腾的理想,为了活下去,去送外卖、送快递、跑滴滴、搬砖的时候:

「建议可以把多余的房子租出去」、「暂时找不到工作可以先去结婚生孩子」

不能在他们好不容易结了婚,被迫鸡娃的时候,要求生三胎,不然就要:

适当惩罚不生孩子的年轻人。

不能在他们卷也不是,润也不是,只能偶尔来到幽静的寺庙,看一眼慈悲的佛祖,以求得内心的些许宁静与慰藉,就被骂「不上课,不上进,只上香」,然后堂而皇之的告诫:

奋斗才是年轻人的底色。

不能在年轻人盼着工作的时候,用大量的裁员或者失业告诉他「35岁就没有职场竞争力了,要提前做好退休计划」,然后在当年的年轻人渐渐老去之后,再告诉他「养老有问题,65岁才能退休」。

不能对各路专家或人大代表,诸如小康集团董事长张兴海「建议年轻人多进厂打工,才有助于制造业的发展,不能只考虑个人收入」、上海市商会副会长丁红佐「66至79仍然是中年,要鼓励60岁以上的中年再就业」、房地产研究中心主任董藩「坚决不能取消预售制,因为预售制能减少烂尾楼」、再到著名经济学家李剑阁的「我们不能提高劳动者的工资,低工资是我们的优势,而老百姓的工资太高了,应该降到合理水平」等等等等各种逆天言论视而不见,却对毫无话语权的年轻人的种种无奈自嘲口诛笔伐。

不能一写就是赞美,一问就是不给,一提就是风险,一谈就是精选。

不能将所有的话都说完的同时,还将所有的社会现实问题尽数神隐,然后就是经典的:画家不知渔家苦,好作寒江钓雪图。

也别觉得委屈与不理解,很简单:

自古以来,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者,皆会招人唾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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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,不只是某些官媒,某些单位同样如此。

2018年,西安航天动力研究中心的设计师张小平离职了,他们单位发了一封公开信,痛批张小平离职带来的巨大损失:

张小平个人的离职,对这四型发动机的方案论证及研制工作,造成了极大的影响,甚至在某种程度上,会影响到我国载人登月重大战略计划的论证与策划工作。

他们只知道批评个人,教人反思,却从来不检讨自身,反思自己,既然是拥有如此影响力的科研人员,为何对他开出的年薪,只有:

12万!

是的,鲁迅笔下写过很多苦人,比如闰土,比如阿Q,比如祥林嫂。

但他从来不歌颂苦难,从来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讽刺去挖苦那个时代的苦命人。

鲁迅笔下的百姓几乎都是麻木的,但他从来不将这种麻木归咎于人民本身。

而孔乙己的悲剧不是他个人的咎由自取,他写《孔乙己》批判的更不是孔乙己这个个体:

而是批判当时社会对他的「凉薄」。

先生万万没有想到:

一百年后的读书人「孔乙己」,不仅被「文章写尽太平事,不肯低头见苍生」的官媒教做人,还反过来,遭到了社会的批判!

呜呼哀哉?呜呼哀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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